欲留清气在纸间 ——老薛和他的100种植物
有一类植物,比树木卑微,比庄稼低贱,寿不过一夏,命不抵三九,亿万年来,却生生不息,可说是给点阳光就灿烂、给点雨水就蔓延,这,就是草木。 有一种画家,他躬下身子,俯拜土地,感知草木,泉庐主人薛根深可算一个。
曾午来一梦,有南瓜在隅,柿子在树,泉庐主人兀自摆弄花草于庭,彼时,犬吠于舍,鸡鸣于野,那该是薛根深的田园、桃源。 多年来和土地耳鬓厮磨,令他的画浸染了乡野之气,田园之风,他也乐在其中,不因这种土气妄自菲薄。 柿子、南瓜,是他笔下常见之物,或敦敦实实于枝,或粗粗笨笨于屋角,常令人想起陶潜“采菊东篱,悠然南山”之情境。
根深的画,闲适却不孤高;朴拙却不土气;乡土却又清雅。“俗家不俗,善于营心,在野不野,追求雅境;清韵本色,雅俗相融。这便是薛根深的人与画”(刘家科语)。 专栏作家祁白水亦有言“泉庐主人薛根深先生,好学深思,沉静少言,乃一恂恂老夫子也。其人极似他的画斋之名,如一溪流泉汩汩地流淌着,不喧哗,不浮躁,浑身充溢着一股恬静之气,画如其人,也像一股泉水,沉静又活泼,清雅又澄明,时时散发出深浓馥郁的泥土气息。”惟其泥土本色,才能仰视万物,才选取草木——这一卑微事物入画罢。 根深好写意小品,皆因它不受过多约束,能随意发挥。但小品不小,画越简单越难,更能考验一个画家的水平和功力。 根深不管这些,他从来不在画坛作秀,他做的只是自己。尤其1996年他得过一场出血热,差点挂掉,后又接触到一些佛教书,从此开“悟”:作画须关注自己的内心,不受任何约束,表达自我,交“心”于画即可。
窃以为再好看的色彩,再精细的画功,如果只是冰棺里的白雪公主,也是死的,好画应是活的,活的就要有生命力,有血有肉;好画能传情达意,传的不仅是画家自身的情感、心性、修养、志向、节操,也是物的,物的个性和特质。 草木不言,自有情绪涵其中,或剑或戟,或圆或尖,各有其状,各有其性,比人更有辨识度,更有各自的品格、个性和态度。 能把个人的意趣与草木的个性融合,以自身为草木代言,写个人与草木之志,如同作文者进入笔下角色,合二为一,感同身受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抒的是角色之情,又是自己之志,方为上境。 而唯根深有这样的修炼与笔力,自称“圈里人”的他(此圈非彼圈,乃是他生他养他的家乡赵圈),六十多年与土地耳濡目染,荠菜、马齿笕、扎蓬芽、茅根,这些养育过他的草木,不亚于乡间爹娘。它们已经浸入他骨髓,成为他生命中频频回头的一部分。 这些怀念,常在静夜袭来,顺着记忆土壤的纹理,一点点翻下去,地下的根系庞大而复杂,如同他的过往,从一个懵懂爱画的少年,到进入科班学习的青年;从公社电影放映员,到中学美术教师。这中间经过了千山万水,唯一穿着的线,便是从不曾放弃的绘画。 如同一株草拱出地皮儿,达到它生命的最高点,需经过许多的沉淀与酝酿,根深的画,也积聚了那么多的生活和思考,才在暮年的水墨枝头,开出令我们惊喜的一朵朵草木之花。 马齿笕、灰灰菜、千穗谷、青麻、扫帚苗、苦菜、棘棘菜、苍耳、车前子、艾草等这些司空见惯的野生植物,生命有多强劲,在根深笔下就有多潇洒。 老根枯枝,挡不住那一抹新绿、那一抹倔犟,挡不住根深多年来一心向艺的恒心。
草木有本心,画者通其意,是一种懂得;草木有清气,芬芳满纸间,是一种抵达。
“我的画作很少有别人的影子,凭靠自己的记忆是最好的。最好的画境是达到一种轻松、自在、活的状态,如果成人画里有儿童的真气,那就更好啦。” “不要人夸颜色好,只留清气满乾坤”是赞梅花,在我看是赞草木,亦是赞根深之画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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